第十六章 同行-《楚后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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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我看不出好看难看。”一个女孩儿叹气,按着心口,怔怔看着街上大步而行的年轻人,“我是从未见过,一个人能受这么多伤,还能,活着。”

    女孩儿们都停下了嬉笑,看着那年轻人,心里突然沉甸甸,忽的一个女孩儿将手里捏着一朵花抛下去,似乎想要用这花挡住那年轻人身上狰狞的伤。

    花好巧不巧落在了年轻人的肩头,小小一朵什么也遮不住,但让警觉的年轻人抬起头。

    春日的斜阳笼罩在他脸上,他的双眼如同湖水,日光跌碎其中,波光粼粼。

    他的眼神很不友善,犀利如剑,刺入窗口女孩儿们的心口。

    女孩儿们一瞬间都凝滞了呼吸,街上的嘈杂都听不到了,唯有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。

    其实三年前,她们就见过谢燕来,那时候他也是在游街,赤裸上身,有人挥鞭抽打,一鞭子下去身上皮开肉绽,但那时候只觉得吓人,以及厌恶,并没有其他的念头。

    那时候那少年也抬起头,迎着嘲笑厌恶,桀骜的环视四周。

    一抬头的时候也有些惊艳,但很快就散去了——皮囊而已。

    三年过去了,少年长大了,更好看了,也不止是皮囊,骨子里都透出光,熠熠生辉耀目。

    “还好没有伤了脸。”齐乐云喃喃说。

    街上的民众也似乎没了声音,不知道是看伤看呆了,还是看脸。

    当然也没有都安静,有声音此起彼伏。

    “这么多伤——都是杀西凉人留的吗?”

    “他是边军,他杀西凉贼的好汉——”

    “天啊,这么多伤,不知道遭遇了多少恶战。”

    “仗已经打了两年啊——”

    “英雄好汉——欢迎你来京城——”

    伴着喊声又有花抛向那年轻人。

    这一次是街上围观民众中扔来的,也不是鲜花,而是绢花,似乎是哪个女子刚从头上摘下来。

    绢花落在谢燕来的背上,撞了一下跌落。

    扔花的是个提篮叫卖的女子,用巾帕包着头,这绢花是她唯一的饰物,四周的视线看来,她涨红了脸,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把花扔出去了。

    “英雄当簪花!”街边二楼的窗口传来女子们的喊声。

    伴着这喊声,又有鲜花绢花被扔下来。

    有的落在谢燕来的身上头上,有的落在地上,不管落在哪里,这些花宛如油锅里滴落的水,瞬时让原本平静的锅面噼里啪啦沸腾起来。

    “英雄当簪花!”

    四周响起无数喊声,只是手中拿着鲜花的人不多,大多是围观的女子们将头上簪花扔过来,有华丽的有只一块红绸,有白发老妪,也有被父母抱在怀里的女童,女童不知道是在做什么,只当是很好玩的游戏,高兴地将头上的小绢花扔出去——力气小落在前边人的头上,引来笑声。

    不知哪家的店铺大手笔,伙计们捧来一簸箩一簸箩的鲜花,街上民众争抢抓起再投向赤身负荆的小将。

    一时间街上如花雨落。

    “这场面——”坐在高楼上客人俯瞰,忍不住说,“感觉以前看过。”

    “还不止一次呢。”另有人捻须笑。

    是啊,不止一次,去年陛下亲征回朝的时候,大街上飘落花雨,后来又有一天,大街上花雨纷飞,虽然说是一群女子们赏春玩乐,但后来消息还是传开了,那是皇后回来从街上经过。

    皇后北战西凉,又围攻中山王之后,悄无声息回京来,不惊动民众官府。

    现在又一次街上飞花,落花中走着负荆请罪的谢家子。

    这是罪啊,还是贺啊?

    “英雄好汉。”最先说话的客人捡起盘中装饰的萝卜雕花扔了下去,“当贺!”

    投掷的花越来越多,一开始是冲着谢燕来,后来则是所有的兵士。

    “都是英雄好汉。”

    “看他们身上也都有伤。”

    走在谢燕来身后的兵士们激动又紧张,这,这,真是没想到,他们只是要陪同谢燕来请罪,怎么被大家称赞了?

    “护国杀敌,是我大夏的好男儿!”

    “看那个兵士,才五六岁吧,还是个孩子呢。”

    “看那个兵士,还有新伤,正流血呢——”

    这个就算了啊,是刚打架——比试留下的,被指到的兵士有些慌张。

    “有什么好慌的!咱们敢跟边军好汉切磋,流血也是荣光。”林昆大大咧咧说,伸手拍了那兵士,“把腰杆子挺直,别给老子丢脸——”

    他说着伸手一捞,抓住一个街边抛来的红绢花,视线敏锐地捕捉到扔绢花的小娘子,挑眉展颜一笑,抛了个媚眼。

    那小娘子跟身边的妇人们笑成一团。

    林昆将手绢花簪在鬓边,看着前方被花雨淹没的年轻人背影。

    “哥哥活了这么多年,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好玩的事。”他笑道,“多谢好弟弟。”

    花雨纷乱喧嚣如同帘幕,将站在城门外的官员们隔开,官员们神情复杂。

    民心所向?自发恭贺?他们才不信呢。

    肯定是谢氏搞的鬼,讥讽的视线都凝聚在谢家的人身上。

    谢七爷已经先回家去了,留在这里的是几个年轻公子,此时他们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,不知道是激动还是什么。

    “这,怎会这样?”谢宵喃喃,他也不信这是民众自发,这分明是被人安排好的。

    民众中不知道藏着多少煽风点火的人,煽起了这一场热闹。

    不是他们想要的那种热闹。

    这是谁干的?

    他们的视线凝聚在红袍内侍身上,那老太监老眼昏花一般眯着眼盯着前方看,和两个小太监指指点点——

    “咱家可从未见过这种热闹。”他笑着说,“这一趟差事真是开眼了。”

    鲜花绢花红绸乱飞,砸在身上头上轻软,不像鞭子那样带来剧痛。

    喧闹掀起的浪涛比先前还大,但此时扑在他身上,丝毫没有凶猛,而是像春风一般将他环抱。

    谢燕来看着前方,视线有些模糊。

    他还记得上一次,这条熟悉又陌生的街道,他一个人走着,四周是凶猛浪涛扑打,身后是鞭子重击,然后他仰起头,看到了那个女孩儿站二楼的窗边。

    然后那个女孩儿冲下来,展开手挡在他身后。

    “且慢!”

    谢燕来闭了闭眼,虽然她后来去见了谢燕芳,虽然很多人说那女孩儿有所图谋,他也这样说,他也相信,这件事对那女孩儿来说,的确能有所图。

    但他知道,不管那女孩儿事后筹谋了什么,那一刻,冲出来的那一刻,她就是为了护着他。

    谢燕来睁开眼,抬头看,二楼的窗边有女子们的笑声,但她没有在其中,但是,她依旧护着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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